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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劲爆大完结] 秒速五厘米



秒速五厘米是日本导演新海诚在2007年发布的动画电影,全作由《樱花抄》、《宇航员》和《秒速五厘米》三话组成。导演结合樱花、电车、卫星等意象,讲述了围绕着男主角远野贵树和女主角篠原明里、澄田花苗之间所发生的爱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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樱花抄-序章
“听说……是5cm/s呢。”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突兀地对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嗯?”
    “樱花花瓣飘落的速度,是5cm/s。”
    那时的我,并不清楚这其中有何暗示,但也许只是一句很单纯的话。
    “唔……明里在这方面懂得很多啊。”我有点儿肤浅地回应道。
    我们继续无言地行走着,仿佛刚才的对话不曾发生过一样。
    明里今天特别有兴致,她蓦地转身,用看起来很柔嫩的手心接住了一个娇小的心形樱花瓣,然后对我嫣然一笑,轻声问我:“你不觉得……这很像雪花吗?”
    我想了想,说:或许吧。
    周身肆意散发着的气息,让我想起了隆冬时捧着碗喝米酒的情景,这大概是温暖的感觉,但又没那么单纯,我实在不想说出那个烂俗的形容词,不过我还是觉得这氛围实在浪漫地很呢。
    这么想着,左手提着暖色阳伞的俏丽的身影,忽然独自轻快地沿着斑驳的街道跑着,我条件反射似的跟了上去并喊道:“等等我。”
    跑着跑着,火车道出现在了我们的视野中。就在我马上要追上明里的时候,火车道两侧的自动安全护栏挡住了我的去路,樱花依旧在缄默中悠悠飘落。我心里产生了一瞬的急躁气息——
    “明里!……”
    明里站在近在咫尺的彼岸微笑着注视我,然后蓦地撑开了那束暖色阳伞。
    “贵树同学,”明里对我说,“希望来年也能一起赏樱花。”
    一·蓧原明里
    初一夏天,我收到了信。
    “远野贵树敬起:
    许久未曾与你联络,虽然我在这边也会感到炎热,但是与在东京相比,还是舒适多了。
    不过……我也很怀念东京闷热的夏天呢,融化了一般的柏油路,视线透过炙热的空气所看到的高楼大厦,还有便利店和地铁站有些冷得过分的冷气……
    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小学毕业的典礼上吧,时间真是留不住呢,如今已经过去半年了。
    呐贵树君,你还记得我吗?”
    ……
    这封信我早已读完,之后常常半夜爬起来打开台灯,在略显昏暗的灯光下仔细阅读着这些平实而温馨的话语,我知道:这些文字只属于我们两个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这世界上只有我能够读懂。
    因为这是蓧原明里写给远野贵树的信。
    想到这儿,我总会感到无与伦比的幸福。
    所以在约定之日到来以前,我花了足足两周时间,才写好回信——因为只想说给明里一个人听的话、希望她能够倾听的东西,真的很多。
    2.
    “前略,致贵树君。
    谢谢你的回信,我很开心。现在已经是深秋了呢,这里的枫叶很美。
    前天,我把今年要穿的毛衣拿出来了……”
    ……
    如信中所示,现在是深秋,我再一次收到了明里的来信。这之前,我被告知大概在三年级的时候需要转学,当然,这我早就已经习惯了,听父母说,我将转学到鹿儿岛去。
    如果是那里的话……离明里所在的地方,就更远了呢。
    “最近有社团活动,所以每天都起的很早,这封信是在电车上写的。
    就在前阵子,我把头发剪短了,短到能够露出耳朵,如果见面了,也许你会认不出我来了。
    贵树君……也在一点一点变化着吧……”
    青春,无论用哪种语言去念这个单词,都会从语气里听出美妙的气息吧。
    就在这段大家称之为青春的美好时光里,我不断消磨着,若是问这样碌碌无为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我大概是在等待比青春更美好的东西。
    比如说,初恋。
    或者,明里。
    “敬启
    最近一直很冷,你还好吗?
    我所在的地方已经下了好几场雪了,拜它所赐,我上学几乎是重装上阵,东京的话……应该还没有下雪吧?虽然搬了家,但是有些习惯还是改不掉,比如总会不知不觉地看东京的天气预报。”
    信封上的地址总是将我心中对于距离的意识唤起,一想到这,难免会感到有些难过。
    清晨上学的时候,看到每一个角落都在飘着白色的霜雾,我却感到有种莫名的暖意,这也许是都市特有的气质。我望着这些,脑海里飘过许多想法,大多是关于明里的。
    对于她的信,我早已没有先前的那种触动,不再感到欣喜若狂,并不是彼此之间的羁绊开始减弱,只是我觉得不该这样下去——寄信,回信,再寄信,再回信,然后呢?我们不断重复着枯燥的交流,只为了延续心中恒久的期待,无论是心的距离,还是彼此身处异地,距离的真正作用永远是最终不可避免的疏远。
    我不免感到一阵触痛。
    3.
    那天的天空有些黯淡,抬头可以看到朱红色的云。
    “呐……你们去过栃木吗?”
    “……哈?那是哪里?”
    “要怎么去呢……”我自言自语似的说。
    “不知道……坐新干线之类的吧。”
    好远啊。
    “这次听说你三年级的时候要转学,我很吃惊。
    莫非我们早已习惯了转学?不过话说回来,这次居然是转到鹿儿岛似乎走得远了点。
    以前还能偶尔搭电车去找你,但是以后的距离就……
    果然,有点寂寞了呢。
    总之,保佑贵树君身体健康。”
    回家的路上早已没有明里的相伴,我抬头望了望远处的绯红色的云朵,不禁为我与明里同处于一个天空下而感到讶异。
    当然,同在一个屋檐下和同在一片天空下之间的区别是无限大的。
    有时候回家的路上还在欣赏着天边柔和艳丽的晚霞,享受完晚餐转头却发现黑蓝色的夜空已经笼罩了下来,唯有家家户户的灯光还在闪烁着,那便是每天最后的温馨,不过10点左右人们就寝时也就该结束了。
    回到家,我即刻提笔回信。这一次我很快写好了回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爽快,或许是因为我心中对于往日的某些悸动已胸有成竹。
    没错,我已经决定要坐新干线去见明里一面,所以我把这个决定写到了信中,并期待着明里的答复——
    “敬起
    明里,还好吧?不久之后,我又要转学了,两年的时间是非常短暂的。
    这一次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遥远,我……有一点点迷茫,不过不用担心。我会处理好一切。
    3月初,大概是3月4号那天,我想去找你,请问在那天你有时间吗?
    我希望我们能见一面,或许,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
    很快,我收到了回信。
    “前略
    贵树君,能在3月4日见面,我真的很开心。
    已经一年多没见面了呢……总觉得很紧张。
    我家附近,有一棵很大的樱花树,到了春天,那边的樱花大概……也会以每秒五厘米的速度飘落吧。
    我想,要是春天能与贵树君一起赏花就好了。”
樱花抄-新干线
“什么?转学?”
    “对不起……”明里呜咽着说。
    “那……西中那边怎么办?好不容易才考上”
    “他们说已经办好了栃木那边公立中学的转学手续,”明里说,“对不起……”
    只感到一片空白,沉默许久,我说:“不,你不必道歉。”
    “我跟他们说,我可以住在葛饰的阿姨家……可他们说我年纪太小,不行……”明里拼命解释着。
    “够了我明白了,别再说了……”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对不起。明里说。
    透过那压得我耳痛的话筒,我可以感受到明里受伤的心,但是,我却无所作为。
    ……
    3月4日那天,自午后便下起了雪。眼前一片灰白色的景象勾起了我第一次得知明里就要离开那天的记忆。
    当时我明明知道她同样身不由己,我却一句温柔的话也没有说。这让我介怀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是生活总会载着身不由己的你向着所谓的前方不断开进,如同我现在所搭乘的这辆列车,不久以后,我就会与明里见面。
    “我就在车站的等候室等你。”
    明里在信中如是说。
    这句话只出现在明里的信中,但我完全可以在脑海里模拟出明里亲口说出来的语调和语气,当然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啦,只是彼此比较熟悉罢了。
    海草一样到处蔓延的,是我的思绪,仿佛从潘多拉盒子里一涌而出般占据着脑海里的每一个角落。
    对不同时刻的回忆同时进行着,陆陆续续接连不断,我与明里那些明媚一起度过的片段清晰地摆在面前——关于小野猫、关于林荫小道、关于阳光下树叶斑驳的影子、关于共进晚餐时所谈论的话题、关于明媚的春天还有我们一起赏花的约定……总之是很多很多。
    此时我的视线早已不知飘忽到了何处,睁着与闭着也差不多了。
    就在这时,一个正经八百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新宿到了,新宿到了,终点站到了。”
    我如梦初醒,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快速下了车,并准备换乘第二条线路。
    2.
    17:15,我搭上了第二辆列车。
    车厢内人满为患,一些站着的乘客小声笑谈着八卦话题,即将出神的时候,头顶传来这么一句话:“本车由于降雪原因,将晚点十分钟到达,很抱歉给各位乘客带来了不便。”
    这之前,我居然从未考虑过:如果列车晚点该怎么办。
    我有点儿不安,转而把注意力放在窗外黑幕下的雪景。
    列车驶出大宫站以后,窗外便显得荒凉了许多,建筑物稀稀拉拉不成气候,俨然成了雪中的荒野。
    原预定5点半左右到达久喜,然后大概六点半就能到达小山。而实际上此时已经临近6点,距离久喜依旧相差着一些距离。
    六点整的时候,列车终于到达了久喜站,此时夜幕已完全降临,心中的不安促使我深吸一口气以镇定情绪。掏出口袋里的时刻表看了两眼,不禁叹了口气。
    片刻,身后传来电钮被按下的声音,我这才发觉忘记了关上电动门,冷风在我发呆之际鱼贯而入,把我旁边那位中年大叔冷得蜷缩成一团。
    “对不起。”
    对方缓慢地发出一声低沉喉音回应了我,我只好再一次把头转向窗外。
    外面依旧飘着雪,车厢内已经见不到几个人,头顶上的灯忽明忽暗,仿佛午夜里摇曳的莫名火光。
    我打了个寒战,尽量把皮肤裸露出来的部分缩到大衣里。
    3.
    “野木到了,野木到了,下面是一则同志以及对乘客们的致歉,由于后序列车的延误……”
    我懒得再听下去,索性让注意力在虚空里随意漂浮着。
    时间的流动速度似乎在我所在的空间里变得异乎寻常,车站与车站之间的距离职员,令我感到惶恐不安。
    纵然还需好几站的车程才可到达明里所在的岩舟,而此时我的手表上已经真真切切地显示着::“19:01”。
    车外陌生的苍凉景色,细弱而尖锐的风声,缓缓流逝的时间,隐隐作痛的空腹,让我愈发心慌。
    车内早已空无一人,我索性找了个位置坐下,手撑着下巴,习惯性地将视线跑向车窗外,试图让躁动的神经松懈下来。
樱花抄-逝去的时间
又到了换乘站。
    对面的排档里,两个中年人捧着热腾腾的碗吃着拉面,我叹了口气,思索到底该不该花些钱填饱肚子。
    我缓缓走到自动售货机跟前,在口袋里摸索着,但是意想不到的,是我之前写给明里的信随着抽出来的手掉了出来,一阵寒风将信吹得无影无踪。
    我努力忍住绝望的泪水,在难过与自责中等待着下一辆列车。
    ……
    “尊敬的乘客请注意,由于降雪而引起的列车时刻表混乱,本次列车将在此稍作停留,很抱歉给各位赶路的乘客带来不便,不过依照现在的情况,并没有即刻恢复的可能。”
    我低下头不作理会,电车延误的消息仍旧不断重播着,一次接一次的打击让我感到绝望。
    我从未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距离的可怕,当我明白这一切的时候,才忽然感到一阵切肤之痛。
    结果,我乘坐的列车在荒芜的雪地里滞留了整整两个小时。
    每一分钟都无比漫长。
    时间就像是故意的一般,从我身上缓缓流逝而去。
    我咬紧牙关,强作着忍耐,希望自己不要哭出来。
    明里……
    求求你……
    别再等我……
    回家去吧……
    ……
    然而,列车终究会出发,而坐在车厢里的我,依旧会单纯地赴约——无论明里是否还等待在约定的地方。
    我踏出车厢,零零星星的小雪缓慢地飘落着,经风雪洗礼过后的空气十分清爽,把风帽摘了下来,我深吸一口气,虎头蛇尾般地呼出去,慢慢往站台的方向走着。
    脑子里一片空白,目之所及的事物都可以在我的脑海里驻留,而我不会对它们产生任何想法。
    “啊……!”
    我睁大了眼睛,心脏的某个部分仿佛被拉扯了一下,紧接着一股热流抚过周身,那种感觉如同饱餐以后的困倦,也像是8点半起床时拉开窗帘的明媚,我就这样盯着前方的一个角落,纵容一般让幸福将我填充直至溢出来。
    是的,当时明里就坐在那个角落里。
    低着头,静候着我来赴约。
    我缓步无声地走向明里,站在她的身边,这时候明里慢慢抬起了头,定定地注视着我,仿佛在确认着什么,然后她拉住我风衣的一角,开始抽泣。
樱花抄-如同雪花
“这是我带来的便当,自己做的,不嫌弃的话就吃吧。”
    “哪会嫌弃,我很饿呢。”
    我抓起一个硕大的饭团,一鼓作气往嘴里塞进去半个。
    “好吃吗?”
    如同即将崩塌的河堤,流泪的冲动突如其来让人措手不及,我努力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打发走,然后低下头尽量用缓和而正常的语气说: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东西了!”
    “嘻,小题大做。”明里笑道。
    “才不是。”我说,并伸出手准备消灭第二个饭团。
    明里看我吃津津有味,也拿起一个饭团吃了起来,等了这么久,她恐怕也饿了吧。
    吃完明里带来的自制便当,两人的情绪似乎也稳定了下来。
    我们走出候车室,静谧萦绕着四处,一边安静地呼吸,一边观察着雪花的下落速度。
    “看,那就是我在信中提到的樱花树。”
    “是吗?”
    “嗯,我们去看看吧。”
    我们踩着略微有些深的雪走着,整个世界只剩下我俩的谈笑声以及踩入雪中所发出“咕吱咕吱”的声响。
    不一会儿,我们来到了树下。
    两人默契地不再说话,静静望着眼前庞大、挂着雪、光秃秃的樱花树。
    明里转身朝向我,用看起来很柔嫩的手心接住了一片雪花,淡淡地笑着问我:
    “贵树君,你不觉得……这很像樱花吗?”
    我注视着明里清澈的眸子,说:
    “是啊。”
    我们相视着,仿佛已知的时间概念仅适用于我们的体内,在狭小而温暖的空间里独自运转着。
    我们的嘴唇慢慢靠近,终于默不做声地吻在了一起。
    那一瞬间,我隐约参悟了什么是心灵、永远抑或是灵魂的意义。
    仿佛终于能够将自己十几年的人生,全部与明里分享。
    而在这幸福飘然而过以后,接踵而来的又是无以复加的悲伤。
    明里的这份温柔,明里的这份温暖,我该如何面对。
    我深知我们无法永远厮守在一起,因为我们的面前耸立着巨大的人生,它阻隔着我们,对此我深感无力。
    而这一切担忧都将慢慢逝去,最后仅留下明里那柔软双唇带来的触感。
    “……”
    明里忽然抱住了我。
    我的双手在半空中颤抖了片刻,最终还是抱紧了明里那柔软温热的身躯。
    我们在附近的小木屋里过了一夜,裹着厚重而温暖棉被靠在一起,透过有些污迹的玻璃窗凝视外面恬静的雪景,就着分别的这些日子慢慢长谈。
    次日清晨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其实我们还是不小心睡着了,不免感到有些惋惜。
    我走出小屋,深深地将一口岩舟的空气吸进肺中以作留念,我买好了回程的车票,站在即将关闭的车门边上,与明里惜别。
    “我会写信给你的,也会打电话。”
    当时我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简单地好比我们当初“一起赏樱花”的约定。
    我努力皱着眉头,抿着的嘴角有点扭曲,我不想在女生面前流泪,特别是在我最珍惜的那个女生面前。
    我应该表现地更加坚强,像一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我应该设法让彼此摆脱这样的窘境。
    不过在此之前,我觉得我应该再对车门外的泫然欲泣的明里说些什么。但是我终究只是凝视着她的眼睛。
    “贵树君……在以后的道路上……一定会一帆风顺的!一定!”明里抽噎着鼓励我。
    车门粗鲁地关上了,仅仅是隔着几厘米,我甚至听不清车外的明里正在说些什么。
    我透过车窗向前挥着手;
    我透过车窗向右边努力挥着手;
    我透过车窗向车离去的地方拼命挥着手;
    直到远处娇小的身躯在眼中消失,才发现我再歇斯底里地向她挥手,她也是看不见的。
    事已至此,我终究没有将写给她的信遗失一事告诉明里。
    因为我感觉,在那个吻之后,世界上的一切仿佛都已经发生了改变。
    我深深渴望拥有,能够守护她的力量。
    怀着这唯一的想法,我一直静静眺望着车窗外的风景,伫立久久。
    《樱花抄》终
宇航员-1
地平线上升起的朝阳,将周围的水面照射得闪闪发光。天空摄人心魄般地蔚蓝,肌肤感受到水的温暖,身体轻盈。现在的我,正一个人漂在光之海洋上。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心中泛起一丝幸福的感觉。尽管现在的我,仍抱有许多问题。
    象这样不经思考,立刻就产生幸福感的想法本身,也许就是诸多问题的原因。尽管这样想,我依然心情雀跃地迎向下一波海浪。清晨的海洋绚丽无比。缓缓起伏的波涛、语言难以形容的复杂色彩。我不禁为之陶醉。任由冲浪板在波涛中穿梭。感受到身体被浮力托起的我,想站起身来,却马上失去平衡跌人波涛之中。又失败了。从鼻孔吸人的一些海水刺激着眼睛。
    问题一,在这半年里,我一次也没有在波浪中站起来过。
    比沙滩稍高一些的地方是个停车场(应该说,只是个杂草丛生的空地)。在足有一人高的杂草丛中,我脱下紧贴于叽肤的防晒衣和泳装。用水龙头的水从头淋遍赤裸的全身,擦干身体之后,我换上制服。四周没有一个人。迎面吹来的海风让我感到十分惬意。仅垂到肩膀的短发不一会就完全干了。朝阳将杂草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白色的水手服上。我一直很喜欢大海,特别是在这个季节的清晨。若是在冬季,从海里回到岸上,换衣服的时候是最难受的。
    涂唇膏的时候,我听到姐姐的“StepWagon”驶来的声音,我拿起冲浪板和背包,迎着车的方向走去。身穿红色运动衫的姐姐打开驾驶窗向我打招呼。
    “花苗,怎么样了?
    我的姐姐是个美人。长发披肩、稳重、聪慧,目前是高中教师。以前的我,不太喜欢这个大我八岁的姐姐。经过反省加分析,我想原因在于对迟钝而平凡的我来说,美丽的姐姐就是压抑着我的心结。不过,现在我很喜欢她。在姐姐大学毕业回到这个岛之后,不知什么时候起,我对她产生了敬爱的心情。如果小穿这种土气的运动衫,而是换上可爱的衣服的花,姐姐看起来会更漂亮。不过,太漂亮的话,在这个小岛上也许会太惹人注目了吧。
    “今天也没成功,一直是离岸风。”我把冲浪板装上车,回答道。
    “慢慢来吧,放学后也要来吗?”
    “嗯,要来的,姐姐也没问题吧?”
    “可以。不过,也别忘了好好学习哦。”
    “好——的!”
    我随口大声回答着,走向停在停车场一角的摩托。学校指定的“本田SuperCub”是早已踏上工作岗位的姐姐传给我的,在这个没有电车,也很少有公交车的小岛上,高中生大多在十六岁的时候就拿到摩托驾照了。尽管摩托车很方便,在岛上行驶也很惬意,但无法带上冲浪板,所以每次到海边,姐姐都开车送我。然后我们一起去学校。我去上学、姐姐去上课。在汽牟发动的时候,我看了看表。七点四十五分。没问题。他也一定还在练习。我转着摩托跟在姐姐后面,离开了海岸。
    高中一年级的时候受姐姐的影响,我开始玩浮板,从开始的那一天起,我就被冲浪的魅力深深吸引了。姐姐大学时代在冲浪部的活动根本不时尚,完全是为了健身(开始的三个月一直是为下水做准备的基础练习。
    从早到晚练习划水和潜水!),尽管不明白走向海洋这种行为的意义,但我认为这是很美好的事。到了高二,我已经习惯了浮板。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殊子,我突然想站在浮板上冲浪,为此,我转向了短板和长板,在练习刚开始时,有几次偶然站了起来,但从那以后却不知为何,一直无法再次站到浮饭上。为是否要放弃难度较高的短板,改回浮板而烦恼的我,就这样到了高中三年级,夏天很快来临了。用短板的我依旧无法在波浪中站起来。
    这就是我的烦恼之一。而第二个烦恼,是我马上就要面对的。
    嗵的一脆响,混在清晨鸟儿的叫声中,从远处传了过来。这是箭穿过纸靶的声音。现在是八点过十分,我紧张地站在校舍的树阴下。刚才我从校舍一角探出头来张望时,射箭场里和平时一样,只有他一人。
    每天早上,他都独自练习射箭,而他也是我练习冲浪的原因之一,看
    到他每天早上热衷于某件事,我也希望自己能热衷于某事。他认真地拉起弓弦的样子真的好帅。尽管这样,近距离凝视他是很难为情的,我做不到,只能象现在这样,站在一百多米外的远处看着他练习,偷偷地看着他。
    我抚了抚裙角,轻轻了整理一下水手服的衣摆,做了个深呼吸。好的!要自然些,自然一点。然后,向射箭场走去。
    “啊,早上好。”
    和平时一样,他看到我走过来就中断了练习,向我打招呼。哎呀!他的声音真的好温柔,好沉稳。
    尽管心跳不止,我仍然装出平静的样子,慢慢走过去。我只是从道场旁边经过而已哦,心里这样提醒着自己。要谨慎地回答他,尽量显得不动声色。
    “早上好,远野同学。今天也来得很早啊。”
    “澄田,你今天也去海边了吧?”
    “嗯。”
    “你真努力啊。”
    “啊。”意外的赞扬使我吃了一惊。糟了,我现在一定面红耳赤了吧。
    “也、也没什么啦。呵呵,再见,远野同学!”我感到既开心又害羞,慌忙跑开了。“啊,再见。”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问题二,我暗恋着他。已经有五年了。他的名字叫做远野贵树。然而,和远野同学在一起的时间,到毕业为止仅剩下半年。
    接着是问题三,就在桌上的一张纸片上面。现在是八点三十五分,正在开早会。我神情恍惚地听着班主任松野老师的话。听好了—马上就要做决定了,和家里好好商量再填写。他似乎是这样说的。这张纸上写着“第三次志愿调查”。该如何填写呢,对此,我一筹莫展。
    十二点五十分。午休时间的教室里响起了似曾听过的古典音乐。不知为何,听到这首曲子,会让我联想到溜冰。究竟这首曲子让我的脑子里产生了怎样的回忆啊?曲名是什么呢,我想了片刻就放弃了,开始吃母亲做的便当和煎蛋。香美可口,以味觉为中心的幸福感传遍了全身。
    我和有希子、沙希把桌子拼到一起吃午饭,她们两人从刚才就一直在谈论志愿的事。
    “听说佐佐目同学要考东京的大学。”
    “佐佐木同学是指京子吗?”
    “不是不是,是一班的。”
    “啊,文学部的佐佐木同学啊,真厉害!”
    听到一班,我的心情跟着紧张起来。那是远野同学所在的班级。我就读的高中一年级有三个班,一班和二班是普通班,其中一班集中了希望继续升学的学生。三班是商业班,班里的人毕业后大多进入专科学校,或者走上工作岗位,选择留在岛上的人也是最多的。我正想着他是不是希望回东京的时候,煎蛋那原本美味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花苗你呢?”听到有希子这么一问,我却难以回答。
    “打算工作吗?”沙希接着问。嗯……我含混不清地回答她。究竟要怎么样,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真的什么也没考虑啊?”沙希吃惊地说道。“满脑子只想着远野同学吧。”有希子说道。沙希接着说,“他在东京一定有女朋友。”听到这,我不禁大叫起来。
    “怎么可能!”
    两人掩口而笑。我藏在心中的秘密暴露了。
    “别说了,我去买酸奶。”我嘟起脸,离开了座位。虽然是开玩笑,但“远野贵树在东京有女朋友”这句话还是对我产生了不小的震撼。
    “啊!你还要喝啊。已经是第二盒了。”
    “我总觉得很口渴。”
    “不愧是冲浪少女!”
    听了两人的调侃,我走到通风的走廊上,边走边看着墙上的宣传栏,那里贴着即将升空的火箭喷出巨大烟雾的照片。《H2火箭4号发射,平成8年8月17日10点53分》、《H2火箭6号发射,平成9年11月28日6点27分》……据说每次火箭成功发射,NASDA的人都会来贴宣传栏。
    火箭升空我已经见过许多次了。拖着白烟从各处升起的火箭,在岛上任何地方都可以很清晰地看到。说起来,好象有很多年没看到火箭升空了。不知才到岛上五年的远野同学见过没有。真想和他一起看看啊。如果他是第一次看到的话,一定会很感动的。两人一起拥有这样的经历的话,我们之间距离一定会拉近的,啊,可是,高中生活只有半年了,在这段时间
    里会发射火箭吗?而且,我在高中结束之前,真的能踩着浮板乘上波浪吗。
    虽然很想让远野同学看我冲浪,但我绝对不希望他看到我笨手笨脚的样子,只想把好的一面展现给他看—还剩下半年。不对不对,远野同学毕业后留在岛上的可能性并不是零,这么说,还有很多机会呢,那样的话,我的志愿就是在岛上工作。不过,我根本无法想象他留在岛上样子,总觉得这个岛并不适合他。
    ……就这样,我的烦恼总是以远野同学为中心。尽管我知道,不能一直这样烦恼下去。
    所以,我决定在学会冲浪之后就向远野同学告白。
    XXXXX
    晚上七点过十分。刚才还响遍各处的熊蝉声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暮蝉声,再过不久就该变成孟斯的鸣叫声了吧。街上虽然已经变得昏暗,天空中的云彩却在夕阳的余辉中闪现出金色的光芒。仰望天空,片片云彩向西缓慢移动。刚才在海里的时候,风是逆向的离岸风—由于海上吹来的风,波浪的形状并不好。也许现在更适合冲浪。但不管怎么说,我都没有乘上海浪的自信。
    我从校舍的树阴旁向停车处看去,那里已经没剩几辆摩托了,校门附近也很少看到学生的身影。现在各社团的活动都已结束了。我在放学后,也就是练习过冲浪之后,再次返回学校,躲在校舍的树阴下等待着远野同学的身影出现在停车处(回过头想想,这样的我还真是可怕。),不过,今天他也许已经回去了。要是早些从海边回来该多好,我这样想着,但还是决定再等一会。
    冲浪的问题、远野同学的问题、志愿的问题,虽然这是眼下要考虑的三大难题,但问题远不止这三个。比如,晒黑的皮肤。我决不是天生的黑皮肤(大概是这样),可是,无论涂多少防晒霜,我的肤色都远比别的同学黑,虽然姐姐安慰我说“因为在练习冲浪,这是很自然的。”,有希子和沙希也说这是健康色,很可爱,但我总觉得比喜欢的男孩子还黑是很要命的。远野同学的皮肤白哲而干净。
    还有总也不肯长大的胸部(不知为什么,姐姐的胸部很大。我们的DNA明明是一样的啊。)差到没救的数学成绩、对服装品位的缺乏、健康得过分而完全不会感冒(总觉得这样一点也不可爱),其它还有很多。我的问题堆积成山。
    列举这些悲惨要素也无济于事,我这样想着,再次朝停车处望去,从远处走来的人影,我绝对不会看错。太好了!在这里等待果然是正确的!我真佩服自己的判断。在迅速做了一个深呼吸之后,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向了停车处。
    “咦,澄田,现在才回去?”他的声音还是那么温柔。在停车处灯光的照射下,我渐渐看清了他的样子。修长的身材、稍长的头发、稳健的步伐。
    “嗯……远野同学也是才回去?”我的声音有些颤抖。啊,真是的,快平静下来啊。
    “是啊,那就一起回去吧。”
    ——如果我象小狗一样有尾巴的话,现在一定会摇个不停吧。啊,还好我不是小狗,如果有尾巴的话,我的心意就全被他知晓了。我很奇怪自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过,能和远野同学一起回家,我真的很开心。
    我们在甘蔗地中间的小路上一前一后地行驶。看着行驶在前面的远野同学的背影,品尝着此刻的幸福,我的心间涌起一股热流,和冲浪失败时在鼻子里呛水的感觉一样。虽然不知道原因,但这种感觉类似幸福与悲伤。
    一开始,我就觉得远野同学和别的男孩子相比有些与众不同。初中二级的时候,他从东京转学到这个小岛。至今,我依然清楚地记得初二开学典礼时他的样子。站在黑板前的陌生男孩既不羞报也不紧张,端正的脸上挂着沉稳的笑容。
    “我叫远野贵树。由于父母的工作,三天前从东京搬来,虽然已经习惯转学了,但对这个岛还不熟悉。各位请多多关照。”
    他说话的声音不紧不慢,吐字清晰而沉稳,口音是标准的普通话,象电视里的人一样。我要是处在他的立场的话——从超级繁华的城市转学到超级土气(而且是孤岛)的地方,或者反过来的话——一定会满脸通红,脑子里一片空白,因为口音和大家不同而紧张得言语错乱。同样年纪的他为什么能象这样,站在大家面前毫不紧张地说话呢。之前究竟是过着什么
    样的生活,裹在黑色学生制服里的他,心中到底有什么啊—如此强烈地渴望得到答案,在我人生中还是第一次。从那一瞬间开始,我已经坠人了命运般的恋爱中。
    从那之后,我的人生改变了,无论在镇上、学校里还是现实中。我都远远望着他。上学、放学,甚至在带着狗到海边散步的时候,我眼角的余光总是搜寻着他的身影。看上去很酷的他,实际上总能很快地交到许多朋友,而且完全不象小孩子那样只限于同性,所以,在合适的时机我也和他交谈过许多次。
    虽然到了高中以后班级不同了,但能在同一所高中就是个奇迹。
    话是这样说,其实在这个岛上也没多少学校可选,凭他的成绩。无论想进哪所高中都不成问题,也许他只是想选个比较近的学校吧。进了高中的我,一如既往地喜欢着他,这种心情在五年之中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日益加深了,虽然也有希望成为他特别而唯一的人这种想法,不过说实话,光是抱有喜欢他这种想法就已经很吃力了。和他相识后的每一天,这种事情我一厘米也无法想象。在学校和镇上,每次看到远野同学的身影,喜欢的情绪就增加一分,我对此感到害怕,尽管每天都觉得痛苦,却也感到很开心,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晚上七点半。我们在回家路上一间名为“EyeShop”的超市购物。我和远野同学每周大约有1/7次一起回家的机会——也就是说,运气好的时候每周一次,运气差的时候大约两周一次,而来"EyeShop"的近路,也在不知不觉中成了例行的路线。尽管叫做超市,实际上是住在附近的老婆婆开的一间每晚九点就会关门的小商店,店里也贩卖花种,以及带着泥土的萝卜,糕点的种类也相当丰富。有线电视正在播放着流行的J-POP.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在狭小的店内投下白色的光。
    远野同学买东西的时候总是早早就决定好了,没有任何犹豫地拿起美味牌咖啡的纸包。我却总是为该买什么而犹豫不决,也就是说,我在考虑“买什么才会显得可爱一些”这个问题。和他的选择一样的话总觉得象是有所图谋(尽管实际上就是这样),牛奶的话有些粗暴的感觉、美味果汁的包装是黄颜色的,虽然很可爱,但味道我不太喜欢、美味黑醋饮料我是很想喝,但总觉得太过野性。
    正在犹豫时,远野同学对我说了一声“澄田,我先走了。”说完,向收银台走云。真是的,在他身边的机会很难得啊。我慌了神,最后还是买了和平时一样的美味酸劝。这是今天的第几盒了?第二节课以后买了一盒,午休的时候又喝了两盆,这是第四盒了。我身体的二十分之一是酸奶构成的吧。
    一出超市的拐角处,我看到远野同学靠在摩托上用手机发短信,急忙藏到邮筒后面,天色已暗,惟有随风飘动的云彩上,还映着夕阳赤红的余韵。
    整个岛上即将迎来夜晚。耳边是甘蔗摆动的声音和昆虫的鸣叫声,晚饭的香味从各户人家飘出。
    由于天色太暗,我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发出亮光的只有手机的液晶屏。
    我勉强露出开朗的神情,走向他。看到我之后,他很自然地把手机放回口袋,温柔地对我说“你回来了,澄田,买了什么?”
    “唔,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买了酸奶。这是今天的第四盒了。我厉害吧。”
    “哇,不会吧,你这么喜欢喝吗?说起来,澄田你经常喝这个啊。”
    说话间,我的意识转向了放在运动包中的手机上。要是收到远野同学短信的人是我的话,该多好啊。现在的我,又想起了这个想过无数次的愿望。不过,他从没给我发过短信,所以我也无法发短信给他,我—这样强烈地想道,至少我自己,无论在今后的人生中会遇到什么人,和那个人在一起的时间里都只看着他一个人,绝对不看手机,不让他产生“这个人想的不是我,而是别的什么人。”这样的不安。
    星光闪烁的夜空下,和这个毫无理由地喜欢上的男孩交谈着,尽管内心想哭泣,我依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宇航员-2
今天的浪很高,数量也十分多。可是,被离岸风破坏的浪也很多。下午五点四十分,放学后的我来到海边之后,已经涌来了十拨海浪,但没有一拨是能乘上去的。当然—在被破坏后泛起白沫的波浪上,谁都可以轻易地站起来,而我希望的,却是冲上浪尖。
    我努力向海上划去,眼神却呆望着大海与天空。今天的云层很厚,可
    天空为什么看上去是那样高远呢。海面映着云层的厚度,也在每时每刻变化着色彩。与划水的我仅有数厘米高度差的海面,每一刻都发生着复杂的变化。好想早日站起来,好想知道从一五四厘米的高度看到的海面是什么样子的。再怎么擅长绘画的人—我是这样认为的。也绝对无法描绘出现在的我所看到的大海。照片也不行,摄影机也一定是不行的。
    在今天的信息课上学到的二十一世纪的高清晰影象,是由横向一千九百个光点构成的,这已经是十分惊人的高精细影象了。即使这样也完全不行。眼前的景象,用一千九百乘一千的数百万点阵都无法完全表现。这已经十分漂亮了,在课上这样说的老师和高清晰影象的发明者以及电影制作者真的是这样相信的吗。而身处这样景色中的我自己,从远处看也一定很美丽吧。我的心里是这样希望的,希望远野同学能看到这样的我。这时,我想起了今天在学校发生的一切。
    午休时间,和往常一样,在与有希子和沙希一起吃午饭的时候,校内广播传来了这样的消息“三年三班的澄田花苗同学,请去学生指导室。”。
    我明白为什么要叫我去,那时的我所想的,是广播被远野同学和姐姐听到的话会使我很难为情。
    坐在宽敞的学生指导室里,只有志愿指导伊滕老师,老师的眼前放着一张纸。那是我只写了名字就交出去的志愿调查表。窗外正是炎炎夏日,知了烦躁地叫着,屋子里却十分凉爽。天空的云彩快速地移动着,阳光时隐时现。
    刮的是东风,今天的波浪一定特别多吧,我一边想着,一边走到老师对面的座位坐下。
    “……这个,整个年级里没有决定好的,只有澄田你了。”伊滕老师故意叹了口气,不耐烦地说道。
    “对不起……”我低声回答,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好,于是沉默了。
    老师也一句话都没说,沉默了一阵。
    “请在1-3选项中符合的地方画个圈”
    我无奈地看着这张写着如下文字的纸片。
    1、大学(A、四年制大学B、短期大学)
    2、专科学校
    3、就职(A、地区B、职业类型)
    大学的项目里还有公立和私立的选择,后面列着一长串专业名称。
    医、齿、药、理、工、农、水产、商、文、法、经、外语、教育。短大与专科也一样。
    音乐、艺术、幼儿教育、营养、服装、计算机、医疗、护士、调理、美容、旅游、传媒、公务员……光是追着文字看就让人眼花。而就职一项里有地区的选择,岛内、鹿儿岛县内、九州、关西、关东、其它。
    我交替看着岛内和关东两处——东京,我这样想着,可是连去都没去过,也没想过要去。对我来说,一九九九年现在的东京,有黑社会横行的涉谷、贩卖贴身内衣裤的女高中生、市内二十四小时不断发生的犯罪活动、以富士电视台的用途不明的巨大银球为代表的高楼大厦,差不多就是这些。接着浮现在脑海中的,是身穿夹克的远野同学与脚穿松糕鞋、皮肤白哲、头发染成茶色的女高中生挽着手走在一起的情景。我急忙打断了想象,这时,伊滕老师沉重的叹息声再次响起。
    “那,就是这样,没什么好烦恼的吧,以你的成绩看,不是专科就是短大,要不就是就职。父母同意的话就去九州上专科或者短大,不成的话就在鹿儿岛就职。这样不就可以了。澄田老师没对你说什么吗?”
    “还没……”我轻声回答之后,又陷人沉默中。思绪在心中翻滚。这个人为什么要故意用广播叫我啊,而且还提到姐姐。为什么要在下巴上留胡子啊。为什么要穿着拖鞋呢。总之,午休赶快结束吧,我这样祈祷着。
    “澄田,你不说话怎么行。”
    “好的……对不起。”
    “今晚和你姐姐好好商量一下,我也会和她说的。”
    我很奇怪,为什么这个人总是做我讨厌的事。
    拼命划水的我发现了前方的大浪。溅起白沫翻滚着向我靠近。在即将撞上的瞬间,我果断地按下冲浪板,潜人水中,在波浪中穿行。今天的波浪果然特别多。我重复着海豚式划水,想划到更外面的地方去。
    ——不是这里。
    这里果然不行,得到更外面的地方去。我拼命摆动着手臂。海水平稳而沉重。不是这里,不是这里——我的心中如咒语一样反复念着这句话。
    我突然意识到,这句话和远野同学的身影重合在一起。
    时常会有这样的一瞬间。当我迎向波浪时,觉得自己如同超能力者一般,什么都能清楚地觉察到。放学后的超市旁边无人的停车处、早晨的校
    园内,看着在这些地方给某人发短信的远野同学,我能听到他心里发出“不是这里。”的呼喊。我都明白,远野同学。因为我也是一样的。心里想着不是这里的,不只是远野同学。远野同学、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我的心中无数次地呼唤着,身体被波浪托起,在努力想站起来的那一瞬间,我和突然被破坏的波浪一起被打进海中,呛了好几口海水。我慌忙浮上海面,趴在冲浪板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被海水呛得涕泪交加的我,看起来真的象在哭泣一样。
    在返回学校的车中,姐姐没有提起关于志愿的事。
    晚上七点四十五分,我蹲在超市里贩卖饮料的地方。今天只有我一个人。虽然在停车处等待过,但远野同学没有出现。这一天,什么都不顺利。
    我还是买了酸奶。靠着停在停车处的摩托、将甘甜的液体一饮而尽、戴上头盔、骑上摩托。
    我行驶在高台的小路上,侧眼望着还有一丝亮光的西边地平线。在我的左手边,下方的城镇可以一览无余,视线的余光穿过森林,能够看到海岸线。
    右手边是被农田隔开的小山丘,在这个平坦的岛上,这里是观赏风景的绝佳地点,也是远野同学回家的必经之路。慢一些的话,也许他会从后面追上来,又或者是已经行驶在我的前方了吧。发动机发出咳嗽般的声响,突然停止了运转、接着又象什么都没发生似地恢复了原样。这辆车的车龄已经是老婆婆了吧。正当我默念着"Cub,你没问题吧?“的时候,停在前方路边的摩托映人了我的眼帘。那是他的车!我羞涩地确信着,把车并排停下。
    几乎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我开始登上高台的斜面。脚下是柔嫩的夏草。糟糕,我究竟在做什么呀。要冷静。虽然那是他的车没错,可我这样走近他,究竟是要做什么啊。不去见他会更好。这一定是为了我自己。我没有停下脚步,踏上夏草铺成的台阶,走向视野开阔的前方,他就在那里,背向星空坐在高台顶上,用手机发着短信。
    风儿吹过,吹动我的头发和衣服,摇曳着我的心。草地发出刷刷的声音,我的心与这种声音相呼应,开始扑通直跳。登上斜面的我故意发出很大声响,希望以此掩饰扑通的心跳声。
    “喂!远野同学!”
    “啊,澄田?你怎么来了,竟然知道这个地方啊。”远野同学有些吃惊,他大声地向我打招呼。
    “嘿嘿……我看到远野同学的车,就来了!不可以吗?”我一面回答着,一面朝他所在的地方跑去,并对自己说这没什么。
    “啊,是吗。你来了我真高兴。今天在停车处都没遇到你。”
    “我也是!”我一边用活泼的声音回答他,一边放下肩上的运动包,坐到他的身边。高兴?这是真的吗?远野同学。我的心中感到阵阵疼痛。每次来到他所在的地方,都会这样。不是这里,这句话在心中闪过。西边的地平线已经没人了黑暗中。
    风越刮越大,在眼下延伸的城镇闪烁着灯光。远处的学校也点起了灯,国道边闪动着黄色灯光的信号灯下,驶过一辆汽车。镇上体育设施处的巨大白色风车不停地旋转着。片片云朵快速流动着,透过其间,能看到银河与夏夜大三角。织女星、牛郎星、天津四。吹过耳边的风发出雌庵的声响,混杂于草木与塑料棚的摇曳声与虫鸣声中。劲吹的风让我逐渐恢复平静。周围满是绿草的清香。
    我坐在远野同学身旁,望着这样的风景。心脏的剧烈跳动已经平息了,能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他肩膀的高度,我真的很高兴。
    “远野同学准备考大学吗?
    “嗯,我准备考东京的大学。”
    “东京……是吗,你是这样想的啊。”
    “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要去很远的地方啊。”我这样说着,为自己的沉着感到吃惊。听到远野同学亲口说出要去东京这个事实,我应该感到眼前一片昏暗才对啊。沉默了片刻之后,我的耳边再次响起他温柔的声音。
    “……是吗,那么澄田你呢?”
    “啊,我吗?我连明天的事都不清楚。”听到这句话,远野同学一定会吃惊吧,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
    “也许,大家都是这样。
    “啊,不是吧,远野同学也是这样?”
    “当然。”
    “可你看起来根本没有迷茫啊!
    “怎么可能。”他平静地笑着,继续说道:“我很迷茫。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没有一点余力。
    我的心在扑通扑通地跳。坐在身边的男孩子思考着这样的事,而且愿意说给我听。这让我既高兴又紧张。
    “……是吗,是这样啊。”
    说完,我看着他的脸。一直凝视着远方灯火的远野同学,看起来象一个无助的孩子。现在的我,更加强烈地喜欢着他。
    ——对了,最重要而且最清楚的事,就是这个。就是我喜欢他这件事。因此,从他的话语中,我获得了力量。我非常想感谢某人让他降生于这个世界上。比如,他的父母,又比如神明。我从包中拿出志愿调查表,开始折叠起来。风逐渐变小了,绿草的刷刷声和昆虫的叫声也安静下来。
    “……这是,纸飞机?”
    “嗯!”
    我把折好的纸飞机朝城镇的方向扔出。纸飞机飞得很远,途中被急风卷起,消失在高远而黑暗的天空中。层叠的云朵间,白色的银河清晰可见。
    XXXXX
    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快去洗澡,不然会感冒的。姐姐这样责备了我。
    我跳进浴缸,用热水擦洗双臂。我的手臂上隆起结实的肌肉。总觉得比标准粗壮了不少。真希望自己的手臂象棉花糖一样柔软。不过,即使看到了我的心结,现在的我也根本不在乎。我的心里和身体一样暖和。高台上的对话、远野同学沉稳的声音、临别之际对我说的话,现在依然萦绕在耳边,一回想起这些,激动的感觉就传遍全身。我也知道自己面如火烧。刚才可真悬啊,我心里这样想着,不由得脱口说出远野同学的名字。这个名字在浴室中甜蜜地回响着,溶进了热水的湿气中。我回味着这多彩的一天,沉浸在幸福的想象中。
    在那之后,我们踏上归途,路上看到缓慢前行的巨大拖车。轮胎和我一样高的巨大拖车拖着游泳池一样长的货厢,货厢上用很大的字写着"NASDA\宇宙开发事业集团“。这样的拖车有两台,前后由若干乘用车衔接着,和手持红色引导灯的人们一起前进。这是在运送火箭。我以前只是听说过,这是头一次亲眼看到。不知从哪个港口用轮船运来的火箭,这样慎重而缓慢地,用一个晚上的时间运到岛南端的发射基地。
    “据说时速是五公里。”我说出以前不知在哪听过的,用拖车运送火箭的速度,“是啊。”远野同学也呆呆地这样回答我。我们被这种景象吸引住了。我完全没想到自己能和远野同学一起看到这种少见的景象。
    在那之后不一会,天空突然下起了雨。是在这个季节里很常见的倾盆大雨。我们急忙骑上车赶回家。我的车前灯照着远野同学淋湿的背,那一刻,我感觉和他更接近了一些。我家就在他回家的途中,一起回家的时候总是这样,在我家门口相互道别。
    “澄田。”临别之际,他拉起头盔的面罩对我说道。雨越下越大,从我家透出的昏黄灯光照在他淋湿的身体上。透过紧贴在身上的衬衫看着他的身体线条,我的心狂跳不止。我的身体也是这样的吧,想到这个,我的心扑通直跳。
    “今天实在抱歉,让你被雨淋。”
    “别这么说!这不是远野同学的错,是我自己来的。”
    “不过,能和你说说话,真好。明天见,小心别感冒了。晚安。”
    “嗯。晚安,远野同学。”
    晚安,远野同学。我在浴缸里小声说着。
    从浴室出来以后,晚饭是炖牛肉、炸武绸鱼以及间八鱼刺身。非常好吃,我让妈妈帮我添了三碗饭。
    “你真能吃啊。”妈妈一边说着,一边把饭碗递给我。
    “吃得下三碗饭的女高中生,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姐姐吃惊地对我说道。
    “我肚子饿了嘛……对了,姐姐。”我把炸武绸鱼送到嘴里,一边有滋有味地嚼着,一边问姐姐。
    “今天,伊滕老师对你说什么了吗?”
    “是啊,是说了。”
    “对不起,姐姐。”
    “不用道歉。慢慢决定吧。”
    “什么,花苗,你做了什么事挨老师批评了吗?”妈妈一边给姐姐倒茶,一边问我。
    “也没什么大事啦,那个老师有些神经质。”姐姐若无其事地替我回答了。有这样的姐姐,我真感到庆幸。
    这天晚上,我做了个梦。
    那是捡到卡布时的梦。卡布并不是指本田的Cub摩托,而是我家养的柴犬。那是小学六年级的时候,我在海边捡到的。当时,羡慕姐姐拥有Cub(摩托)的我,给捡到的小狗起名卡布。
    不过,梦中的我不是小孩子,而是现在十六岁的我。我抱着卡布,行走在异常明亮的沙滩上。抬起头来,天空中没有太阳,而是繁星闪烁的星空。
    红色、绿色、黄色,各种色彩的恒星闪耀着,绚丽的银河如光柱般横贯整个夜空。我对这样的场景发出惊叹。突然,有人从远方走过来。那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身影。
    对今后的我而言,那个人将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孩子的我这样想道。
    对过去的我来说,那个人曾经是十分重要的存在,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和姐姐一样大的我这样想道。
    醒来的时候,我已经忘记了那个梦。
宇航员-3
“姐姐,你是什么时候拿到汽车驾驶执照的?”
    “是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应该是十九岁吧。那时还在福冈。”
    驾驶汽车的姐姐相当性感。我是这样认为的。扶着方向盘的纤纤玉指、朝阳下闪闪生辉的秀丽长发、看后视镜时的神情、换档时的手势。从窗外吹来的风,带来姐姐头发的气息。都是使用一样的香波,可我总觉得姐姐头发的气味比较香。我扯着制服的裙摆,“姐姐。”看着坐在驾驶席上的她的侧脸,她的睫毛好长啊。“很多年前,我记得你带过一个男人回家,好象是叫树林吧?”
    “啊,是小林啊。”
    “那个人怎么样了?你们以前是在交往吗?”
    “怎么突然问这个?”姐姐感到有些惊讶,“很久以前就已经分手了。”
    “你有打算过和他结婚吗?和那个叫小林的。”
    “有段时期是这样打算过,不过中途打消了这个念头。”姐姐感怀般地冲我一笑。
    “哦……”
    为什么打消了呢?我忍住了这个问题,问起了别的事。
    “你伤心过吗?”
    “这个啊,毕竟是交往了许多年的人,还曾经住在一起。”
    左转进人连接海岸的细长道路。朝阳直射而下。天空万里无云。姐姐眯起眼睛,放下遮阳板。在我看来,这样的动作也很性感。
    “不过现在想想,我们双方都没有结婚的愿望。这样的话就算交往下去,也找不到心灵的方向。或者说共通的目的地。”
    “嗯。”我点点头,表示十分理解。
    “一个人向往的方向,与两个人向往的方向是不同的。不过,那个时候我们极力想达成一致。”
    “嗯……”
    向往的方向——我在心中默默重复着这句话。不经意地向窗外望去,发现路边开满了野生的铃原百合与金盏花,绚目的白色与黄色,和我的束身衣是一样的颜色。真漂亮啊。
    “怎么突然这么说?”姐姐看着我问道。
    “不……没什么。”
    我提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姐姐,你在高中时候交过男朋友吗?”
    姐姐笑了。
    “没有啊。和你一样。”姐姐回答道,“花苗,你真象高中时代的我啊。”
    自从那个雨夜和远野同学一起回家之后,已经过了两周,在这期间,岛上发生过一次台风。摇动甘蔗林的风中产生了一丝寒气,天空变得更高,云的轮廓变得柔和了。许多骑车的同学开始穿上毛衣。在这两周里,我一次也没能和远野同学一起回家,也同样没能乘上海浪。不过,最近我觉
    得冲浪比以前更有趣了。
    “姐姐。”
    我一边在冲浪板上涂着防滑蜡,一边和坐在驾驶席上看书的姐姐说话。车还是停在海岸边的停车场,我换好束身衣。早上六点半,在去学校之前的一个小时里,我可以去海中冲浪。
    “嗯—?”
    “关于志愿的事。”
    “嗯。”
    我坐到车上,和姐姐背对着背说话。海面上停泊着类似军舰的灰色大船,那是NASDA的船。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不过没有关系,我已经决定了。”
    涂蜡完毕,我把肥皂一样的块状物放到一边,不等姐姐回答就继续说道。
    “我要从力所能及的事开始一点一滴做起。我走了。”
    说完,我抱着冲浪板,心情雀跃地冲向大海—只是做着力所能及的事,我想起远野同学在那天说过的这句话。
    我知道,只能这样做,这样做就行了。
    天空和海面一样蔚蓝,我觉得自己漂浮在空无一物的空间里。在努力划向大海的时候,心灵与身体、身体与海洋的界限模糊了。我划向海上,几乎是无意识地估算着海浪的形状与距离,判断自己不行的时候,就将身体和冲浪板一起按进水中,穿过海浪;判断没问题的时候,就等待着海浪的来临。终于,我感受到冲浪板被波浪托起的浮力。接下来发生的事让我兴奋不已。在波浪间穿梭的我直立起上半身、双脚紧紧踩在冲浪板上、重心上移、尝试着站立起来。视野向上升起,世间神秘的光辉在一瞬间被我尽收眼底。
    在下一个瞬间,我一定会被海浪吞没。
    不过我知道,这个巨大的世界并没有拒绝我。从远处看——比如,从姐姐所在的地方看,我被这光之海洋包容着。所以,我要再次划向大海。我无数次地重复着,在这期间,大脑便得无暇思考。
    在这天早上,我成功地在海浪上站了起来。成功来得那样突然,让我无法相信,却又如此完美。
    如果短短十七年也能称做人生的话,我想,我的人生就是为这一瞬间而存在的。
    XXXXX
    我知道这首曲子,是莫扎特的Serenade,初中一年级的音乐会上我们全班合奏过,我负责键盘口琴。那是一种吹奏乐器,我很喜欢用自己的力气奏出音乐的感觉。那时,远野同学还没有进人我的世界,我也还没开始练习冲浪,回想起来,那是多么单纯的世界啊。
    Serenade写做小夜曲,我一直在想,小夜究竟是什么啊。不过,在与远野同学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似乎体会到了小夜的意义。今天这首曲子,简直就象是为我们而播放的。我的情绪高涨。远野同学,今天一定要一起回家。放学后不去大海,等着他吧。今天只有六节课,由于大考临近,社团活动的时间也很短。
    “……花。”
    嗯?
    “花苗。”
    是沙希在叫我。十二点五十五分,现在是午休时间,教室里的喇叭中传出轻柔的古典音乐,我、沙希和有希子三人,象往常一样一起吃午饭。
    “啊,抱歉,你刚才说什么?”
    “你在发什么呆啊,饭送到嘴里就一直没动过。”沙希说道。
    “而且还不停地傻笑呢。”有希子说道。
    我急忙开始咀嚼送进嘴里的煮蛋。
    “抱歉,你们在说什么?”
    “又有男孩子向佐佐木告白了。”
    “啊、是啊,因为那个人长得很漂亮嘛。”我一面说着,一面把熏肉送到嘴里。妈妈做的菜真的很可口。
    “说起来,花苗你今天似乎心情很好啊。”沙希对我这样说。
    “是啊,总觉得有些可怕哦,要是远野同学看到你的话,一定会吓得跑掉的。”有希子说道。
    今天,我对她们的调侃根本不在意。只是淡淡地答了一句“是吗?”
    “这孩子今天真的很奇怪啊。”
    “是啊……难道说,和远野同学发生什么了吗?”
    “哼哼。”我回了她们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正确地说,是将要发生什么。
    “啊,不是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叫起来。有必要表现得那么惊讶吗?
    我不会一直暗恋他。在成功地乘上海浪的今天,我终于要对他吐露心意了。
    是的,如果在成功地乘上海浪的今天都无法对他说的话,今后也一定无法说出口。
    下午四点四十分,我走向走廊上女卫生间内的镜子。第六节课是三点半时结束的,我没有去海边,而是去了图书馆。当然,并不是为了学习,我双手托腮、眺望窗外的风景。洗手间里十分安静。头发变长了啊,我看着镜子想道。后面的头发已经垂及肩部。在上初中之前,我的头发比现在更长,进了高中之后,由于开始练习冲浪,我把头发剪得很短。当然,姐姐进人这所高中当老师也是原因之一。被别人用一头长发的美丽姐姐做比较是很难为情的。不过,还会变得更长吧,我的心中这样认为。
    镜子中映出的,是我那张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脸。远野同学的眼睛里映出的我,究竟是什么样的呢。眼睛的大小、眉毛的形状、鼻尖的高度、嘴唇的光泽。身高、发质和胸部的大小等等。尽管都有些许失望,我仍然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就象在逐一检查自己身上的零件一样。
    牙齿的整齐程度、指甲的形状,不管是什么都好—我祈祷着,希望我身上有能吸引他的部位。
    下午五点三十分,停车处,我和平时一样站在校舍后面。太阳已偏向西方。校舍投下的斜长影子将地面分为光与影两个部分。
    我所站的地方是它们的边界,靠近影的那边。天空虽然还是明亮的蓝色,但这种蓝与中午时候相比稍有褪色。刚才还充斥在树木之间的熊蝉叫声静了下来,脚边的草丛中响起了各种昆虫的鸣叫声。我的心七上八下,发出不亚于这些叫声的巨大律动。身体里的血液奔流着,我做了个深呼吸,努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我实在太紧张了,甚至忘了呼气。猛然意识到这点时重重地将气呼出,这种不规则的呼吸使心脏跳得更厉害了。
    ——今天如果无法说出口的话。今天如果没说出口的话。无意识间,我已,从墙边向停车处偷偷望了无数次。
    因此,在听到远野同学叫我的时候,我感到非常欣喜,但更多的是困惑与焦急。我拼命忍住,不让自己失声叫出来。
    “现在才回家吗?”发现我在墙边窥视的远野同学和平时一样,步伐稳健地走近停车处。我一边向停车处走去,一边应了一声“嗯。”心情就象做了什么坏事被发现一样—是吗,那就一起回去吧,他的声音依然是那么温柔。
    下午六点,我们并肩站在超市里贩卖饮料的地方,夕阳从西边的窗子射人,照在我们身上。由于平时总是天黑了才来,现在的我产生一种进错了店门般的不安。左脸感受着夕阳的余热,我的心里想着,那不是小夜曲啊。外面还很明亮,今天的我,已经决定好要买的东西了。和远野同学一样,是美味咖啡。看到我毫不犹豫地拿起咖啡,远野同学吃了一惊,“啊,澄田,今天决定得这么快啊?”我没有看他,只是回答了一声“嗯。”必须把心意传达给他,在到家之前。我的心一直剧烈地跳动着,希望店里播放的流行音乐能掩盖住我的心跳声。
    超市外面,世界已经被夕阳涂上了光与影两种色彩。从自动门出来的地方是光,转过超市的墙角,停放着摩托的小停车处是影。我看着单手拿着咖啡、走向影之世界的远野同学的背影。在那白色衬衫之下,比我宽阔的背,只是看着就使我感到阵阵心痛,以及强烈的焦急。我离走在前面的他大约四十厘米,距离突然缩短为五厘米,心中涌起强烈的寂寞感。等等,我的内心呼喊着,伸出的手抓住了他的衣角。糟了。不过,现在我要对他表露心意。
    他站住了。过了一会,他慢慢回过头看着我—不是这里,我仿佛听到他的内心在这样说,惊恐的感觉袭上全身。
    “你怎么了?”
    我的内心深处再一次颤抖起来。他的声音平静、温柔而冰冷。我不禁抬起头,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那没有一丝笑意的脸,以及充满坚强意志的平静眼神。
    结果,我一句话都没能说出。
    什么都别说了,他的内心这样强烈地拒绝着我。
    XXXXX
    暮蝉的鸣叫声回荡在整个岛上。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为迎接夜晚做准备的鸟儿们缭亮的啼声。太阳还未完全西沉,余光将踏上归途的我们染成复杂的紫色。
    我和远野同学走在甘蔗林和红薯地之间的小路上。从刚才开始,我们就一句话也没说,只有两个人清脆的脚步声。我和他之间只有一步半的距离,我努力使自己不离开他,也不靠得太近。他的步伐很宽。我偷偷看着他的脸,心想他是不是在生气,不过,他的表情和平时一样,抬头望着天空。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投在柏油路面上的影子,想起了停在超市的摩托。并不是故意要把车扔在那里,可我总觉得后悔,象是自己做了什么残酷的事一样。
    在忍住告白的话语之后,摩托的发动机无法启动了,就象和我的心情发生联动一样。无论怎么按,怎么踢,发动机都毫无反应。远野同学对骑在车上、心急如焚的我很温柔,刚才他那冰冷的表情简直就象根本没出现过,这让我不知所措。
    “大概是火花塞到使用寿命了吧。”远野同学检查了一下我的车,对我说道,“这是传下来的?”
    “是的,姐姐传给我的。
    “加速的时候有没有停顿?”
    “好象有吧……”说起来,最近有时候发动机很难启动。
    “今天就把车停在这里吧,之后记得叫家人来取。我们走路回去吧。”
    “啊!我一个人走就可以了!远野同学你先回去吧。”我连忙回答他。
    我并不想给他添麻烦。尽管这样,他依然很温柔地说道。
    “到这里已经离家很近了。而且,我也有些想走路回去。
    我突然有种想哭泣的感觉。看着凳子上并排摆放着的两盒咖啡,在一瞬间,我认为他的拒绝是我弄错了。可是……
    那是不会错的。
    为什么我们要默默地行走。每次都是远野同学你先提出一起回家的啊,可为什么你一句话也不说呢。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样温柔。为什么你会出现在我的世界中。为什么我会如此喜欢你。为什么,为什么。
    夕阳下,闪闪发光的柏油路面在我脚下延伸—拜托了,远野同学,拜托你了。我再也无法忍受,泪水从眼眶中滑落。我用双手擦拭泪水,可是、泪珠仍然止不住地向下落。要在他发觉之前停止哭泣。我拼命忍住哽咽声。可是,他还是发觉了,他用温柔的声音问我。
    “……澄田,你怎么了?”
    对不起,不是你的错,我尽力想组织起连贯的话语。
    “对不起……我没什么的。对不起……”
    我停下脚步,低着头继续哭泣。我再也忍不住了。澄田,远野同学悲伤的低语传到了我的耳边。这是他至今为止,包含着最多思绪的一句话,听起来是那样悲伤,这使我更难受了。暮蝉的鸣叫声比刚才更大了。我的心中在呼喊。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拜托你了,请你……
    —不要再对我这么温柔了。
    在这个瞬间,暮蝉的叫声如退潮般安静下来,整个岛上笼罩在一片寂静中。
    在下一瞬间,轰鸣声震撼了大地。我惊讶地抬起头,模糊的泪眼中映出的,是从远处山丘升起的火球。
    那是升空的火箭。喷射口发出的光绚目耀眼,正在上升。火箭喷出的尾焰震颤着大气,让晚霞的云层发出比太阳更明亮的光辉。火箭继续上升着,其后的白烟形成了烟之塔。巨大的烟之塔遮住夕阳,将天空分割为光与影两个世界。光辉和塔无尽地延伸,振动着布满遥远上空的大气粒子,轰鸣的声响久久回荡在大气中,如同天空被划破时发出的悲鸣一般。
    看到火箭消失在云间,这大概仅仅是几十秒的事。
    可是,我和远野同学都一句话也没说,站在那里望向天空,直到高耸人云的烟之巨塔消融在界中。鸟儿、昆虫和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夕阳正
    缓缓沉人地平线的远方。天空从上方开始,变得更蓝、星辰闪烁着,肌肤感受到的温度稍微有些下降。
    突然,我清楚地意识到。
    我们仰望着同一片天空,却看着不同的地方。也意识到远野同学并没有看着我。
    远野同学很温柔,总是温柔地走在我身边,却总是看着我的前方,看着更加遥远的方向。现在的我,象超能力者一般清楚地知道,远野同学的希望一定还没有实现。也清楚地知道,我们在将来也不可能一直在一起。
    XXXXX
    归途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如同白昼一样,苍白地映照着风中的流云,在柏油路面上投射出我们两人的黑色身影。抬起头,电线从满月的正中横切而过,就象今天这一天一样。无法乘上海浪的我、以及乘上以后的我。不知道远野同学心思的我、以及知道以后的我。
    昨天和明天,我的世界决不是相同的。从明天开始,我将生活在和以前不同的世界里。即使这样—即使这样,我想。在电灯熄灭的房间里,我钻进被窝,看着黑暗中洒落在屋里的如水月光。再次溢出的泪水渗人月光。泪水不断涌出,我开始小声抽泣。随着奔涌而出的泪水,我再也忍不住了,放声大哭。
    即使这样。
    即使这样,明天、后天以及将来,我也依然会喜欢远野同学。我果然是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他。远野同学,远野同学,我喜欢你。
    我想着远野同学,含着泪水进入了梦乡。
秒速5厘米-1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梦。
    她梦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她和他都还只是孩子。在一个雪花无声飘落的寂静深夜中,宽广的田园白茫茫一片,远远能望见农家零星的灯光,越积越厚的雪地上,只有二人走过留下的脚印。
    那里有一颗孤零零的大樱树。它看上去比它身边的黑暗更浓重更深沉,就像一个空间中唐突裂开的深深空穴。两人在树前站定,凝视着它深色的树干和树枝,以及从枝权间轻柔落下的无数雪花,她想象着将来的人生。
    身边这个直到现在一直支撑着自己的男孩,自己最喜欢的男孩即将远行,她已经接受了这一事实。在数周前接到他的信,听说他要转学的时候,她就开始不停的不停的思考其中的意义了。但即使是这样——即使是这样,当一想到自己会失去现在身边这个熟悉的身影和温柔的气息时,一种仿佛在窥视无边黑暗般的不安和寂寞感瞬时包围了她。梦中的她想,这明明是早已消散的感情了,可为什么现在还会感到这样清晰和深刻——所以,她想,如果那雪变成樱花该多好。
    如果现在是春天该多好,那样的话我们就能平安度过那个冬季迎来春天,住在同一个城市,在归途中像那样观赏樱花。如果那时是这样的季节,该多好。
    那天晚上,他在房里看书。
    零点,他躺在了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于是他干脆从床头堆积的书中信手抽出一本,就着罐装啤酒读了起来。
    寒冷而安静的夜晚。他打开电视代替背景音乐,深夜播放的电影声轻轻流淌在屋内。半开的窗帘外,是无数街灯和不停下落的雪片。那天,从中午刚过就下起了雪,那雪时而变为雨,时而又化作雪,直到黄昏才凝结成大片的雪花,开始了真正意义的降雪。
    在发现自己无法集中注意力去读书的时候,他关上了电视机。这下,周围变得过于安静了。末班电车时间早已结束,外面没有车辆驶过的声音和风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墙外雪片落下的气息。
    忽然,一种仿佛被什么温暖的东西守护着的久违的感觉复苏了。在思考其中的理由时,他想起了在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个冬天,看到的樱树。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从中学一年级结束,到现在已经快十五年了。
    一点睡意都没有,他叹了口气合上书,将罐底剩余的啤酒一口喝干。
    三周前,他从工作了将近五年的公司辞了职,第二份工作还没有眉目,他开始了整天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生活。虽然是这样,他却觉得这些年来心里从没有现在这样平静过。
    ……到底我这是怎么了,他在心里自言自语着,站起身,取下挂在墙上的外套披在身上(旁边还挂着西装),在玄关换了鞋,拿起着塑料伞走出大门。落在伞面上的雪发出轻微的声响,他慢慢行走了大约五分钟,来到附近的便利店。
    将装有牛奶和副食品的提篮放在脚边,他在杂志栏前稍作犹豫,取下月刊Science随意翻阅起来。这是他高中时最喜爱的杂志,但现在已经好久不看了。杂志上刊登着正逐渐融化的南极冰层,银河间重力干涉,新粒子被发现,以及纳米粒子与自然环境的相互作用等文章。他一边对世界直到现在都还充满了发现和冒险略感诧异,一边粗略阅读着文章。
    忽然,他感到这种感觉似乎曾相识,仿佛很久前就经历过一样。他吸了口气,察觉到了原因。啊,是音乐。
    店内的有线电视,播放着曾经——自己大概还在读初中时——最热门的歌曲。令人怀念的旋律萦绕在耳边,眼中映出的是杂志上世界的片段,不知不觉,本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的各种感情如泉水般涌了出来。当这些感情冷却之后的很长时间,心中依然荡漾着细小的波纹。
    走出店门,心里依然有些热热的。他有了种久违的感觉,他想,那才是自己真正的心情吧。
    注视着从夜空中飘落的无尽雪花,他思考着,最后,这将会变成樱花的季节。
秒速5厘米-2
远野贵树从种子岛的高中毕业之后,为就读大学前往了东京。为了方便上学,他在离池袋站步行三十分钟左右的地方租了一间小小的公寓。虽然从八岁到十三岁一直都住在东京,但除了当时居住的世田谷区之外,他对东京没有更多的记忆,世田谷以外的东京对他而言就像一片陌生的土地。与陪他度过青春期的小岛居民相比,他觉得东京人野蛮冷漠而且言辞粗鲁。人们会在街上若无其事的吐痰,道路两边散落着无数烟蒂和细小的垃圾。为什么地上会有那么多饮料瓶、杂志和便利店的便当盒,他不明白。
    在他的记忆中,东京应该是个更和谐更高雅的城市。
    不过,无所谓了。
    总之,自己以后就要在这里生活了,他想。经历了两次转学,他学会了让自己融入一个新环境的方法。而且,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软弱无能的孩子了。牵着父母的手,从大宫开往新宿的电车中看到的景色,与自己所熟悉的山间风景完全不同。他觉得,这里不是自己应该逗留的地方。但数年后,在从东京转学去种子岛的时候,他还是体会到了那种被环境拒绝的感觉。飞机降落在岛上的小机场,在父亲驾驶的车里眺望车外除了田地、草原、电线杆之外空无一物的风景时,他心里,满是对东京强烈的乡愁。
    最后,哪里都一样。而且,这次我是凭自己的意志来到这里的。装行李的纸箱在屋里堆得满满的,还没被打开,他望着窗外东京的街景,这样想着。
    他想,四年大学生活没什么可说的。虽说理学部的课程很多,大部分时间都要用来学习,但除了必要的时间之外他都不曾去学校。他将这些时间用来打工,一个人看电影,逛街等等。在为了上学而走出公寓的日子,如果情况允许的话他依然会跷课,去前往池袋站途中的小公园里用读书消磨掉一整天。公园里来往的人数之多和类型之杂曾让他目眩,但很快,他也就习‘惯了。在学校和打工地点认识了几个朋友之后,其中的大多数还是随着时间流逝联系逐渐淡了,但其中的极少数人却和他成了关系亲密的朋友。有时他会叫上一两个朋友,在自己家或是在朋友家,边抽烟并喝些廉价酒边聊各种各样的话题度过通宵。四年之后,一些价值观悄悄发生了变化,但有些价值观却比以往更加牢固。
    大学一年级秋天,他有了女朋友。那是他在打工时认识的,一个与他同岁,老家在横滨的女孩。
    那时候,他通过大学生协会得到了打工机会,内容是在午休时卖便当。他本想在校外找份工作,但学业太忙,这份能将短短的午休时间变成金钱的工作还算合适。第二堂课结束的十二点十分刚过,他就必须跑向学生食堂,将仓库内装着便当的箱子拖出,搬到贩卖点。卖便当的共有两个人,一百个左右便当大概三十分钟就会卖完。那时离第三堂课开始还有大约十五分钟,于是两人便会坐在学校食堂的餐桌边急匆匆地吃午饭。这样的工作进行了大约三个月。那时他的搭档,就是那个横滨女孩。
    对他而言,那是他第一个女朋友。事实上,有很多事情都是她教会他的。在与她度过的日子里,他尝到了从未有过的喜悦和痛苦。那也是第一个与他发生了关系的女孩。人类原来拥有这样多的感情——其中分为自己能够控制和不能控制的,但不能控制的居多,嫉妒和爱情都不能通过他的意志决定——他第一次明白。
    与那女孩的交往持续了一年半。一个他并不认识的男生对女孩的告白,成为了二人分手的契机。
    “虽然我到现在还是很喜欢远野,但远野好像并不是那样喜欢我。这我明白,我已经忍不下去了。”女孩这样说着,在他怀里哭了起来。没这种事,虽然他这样回答,但还是感到,她会有这种想法自己也有责任。所以他放弃了。他这才明白,心疼的时候其实连身体都会感到强烈的疼痛。
    他现在还记得那个女孩,因为还没确定恋爱关系前,两人一同坐在学校食堂的餐桌边急匆匆吃午餐的样子让他印像太过深刻。他总是吃些方便食品,而她却总是从家里带来小小的手工便当。她穿着打工的衣服,仔细地咀嚼便当的最后一粒米。虽然她的饭量连他的一半都不到,但每次都比他吃得慢。当他用这件事来打趣她的时候,她有些生气地回答道。
    “远野你也吃得慢点啊,真浪费。”
    直到很久以后,他才意识到,她所指的是两个人一起在食堂度过的时间。
    第二位与他交往的女性,同样是通过打工认识的。大学三年级时,他担任了补习班讲师的助手。每周四天,他得在上完课之后赶到池袋站、坐山手线到高田马场,然后换乘东西线前往补习班所在的神乐坂。小小的补习班只有一个数学讲师和一个英语讲师,来打工当助手的人包括他却有五个。他是数学讲师的助手。数学讲师三十五岁左右,看上去年轻而有亲
    和力,与妻子在市中心安了家,工作上非常严谨,能力与魅力为他带来了非常高的人气。这位讲师将因为应试教育而变得枯燥乏味的数学高效率地教给了学生们,但同时,也将纯粹数学的意义和魅力巧妙的编织进授课中。由于担任了这种讲师的助手,他对在大学所学的解析学的理解也更深了。不知为什么,讲师对他非常欣赏,只有他这个学生助手不用干点名簿管理和算分之类的杂务,反而多会将一些补习测试的草案编制和高考出题倾向分析这类重要工作交给他。而他也尽自己所能去完成这些工作。因为这些工作非常有价值,所以工资待遇也不坏。
    学生助手中有一名女孩,是早稻田的学生。她很漂亮,比他身边的任何女性都漂亮。她有一头美丽的长发和大到令人惊讶的眼睛,个子虽然不算高但身材出众。他觉得,她有一种野性美,犹如精悍的小鹿,或在高空飞翔的鸟。
    她理所当然的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无论是学生还是讲师只要一有机会就会频繁地上前和她搭话,但他却总是避得远远的。(作为观赏用自然是不错,如果随随便便和她说话的话,会觉得她有点美得不现实。)所以,或许正因为这个原因,他发现自己对于她产生了某种倾向——极端的说起来,就是某种扭曲的东西。
    无论是谁向她搭话,她都会毫无例外对那人展现自己充满魅力的笑容作为回应,但除了必要的时候之外,她绝不会主动向别人搭话。而周围的人们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孤独,反而因为她的这种特点将她想象成了一个非常可爱的女性。
    “虽然是个美女,但却不高傲,是个谦逊的人”,这就是周围人对她的评价,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但并不打算订正这种说法,也同样并不想知道会令人们这样以为的原因。如果她不想与人们交往的话,那就随她去。人有各种各样,不管是谁都会多少有一点扭曲的思想。而且还是不要给自己惹麻烦上身的好,他这样想着。
    但那天,他不得不与她有了接触。十二月,圣诞节前的寒冷冬日。那天数学讲师因为有急事回了家,只剩下他和她两个人在补习班里作测验的准备。两人一起呆了大约一个小时之后,他才发现她的情况有些不对劲。
    当时,埋头设计试题的他感觉到了一种奇妙的气息,不由得抬起头。然后他看见,对面座位上的她正垂着头,微微颤抖着,眼睛虽然对着纸面睁得大大的,但明显心思没有放在那里,额头上还满是汗珠。他吃惊地询问她,却没有任何反应,于是他只得站起身,摇晃着她的肩膀。
    “喂,坂口!你怎么了,没事吧!”
    “……药。”
    “啊?”
    “药。我要吃药,给我饮料。”她的语气异常平淡。他急忙跑出房间,在补习班走廊上的自动售货机买了茶,打开,把茶递给她。她用颤抖的手从脚边的包里取出一板药片,“三粒”,她说。他将三颗黄色小药片取出,送进她的口中,并喂她喝茶。指尖触碰到她的嘴唇时,他感觉到了惊人的热度。
    他与这位女性只交往了短短三个月。但即使只是这样,她还是给他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痛苦。他想,这痛苦肯定同样也留在了她的身上。那是他第一次那样迅速地喜欢上一个人,也是第一次知道,原来人可以如此僧恨曾经深爱的人。前两个月里,两人都在考虑该如何让对方更爱自己,而第三个月,两人则都在思考该如何给对方留下决定性的痛苦。虚幻一般的幸福和恍惚的日子结束后,开始的是几乎无法对人启齿的倍受煎熬的每一天。彼此对对方吐出的,全都是不该说的话语。
    但是,这还真不可思议啊,他想。明明发生了那么多事,她给自己留下最深的印象,却还是两人交往前的十二月的那天。
    那个冬夜,她在吃完药不久后脸上就恢复了生气。他大大地吸了口气,就像在看着什么不可思议的罕见景象,比如眼看着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谁都不曾见过的花苞绽放的情景。他强烈地感觉到,自己不能再一次失去这样的一个存在。即使她在与数学讲师交往,也完全没关系。
    XXXXX
    大学四年级夏天,他才后知后觉的找起了工作。与她在三月分手之后,直到夏天他才有了重新回到人群中的心情。同时在亲切的指导教授非常热心的帮助下,他的工作在秋天就决定了。虽然众人看不明白这算是他真心想做的工作,还是不得不做的工作,但不管怎么说,自己得去工作。比起作为研究者留在大学,还是尝试一下不同的世界更好。自己在同一个地方已经逗留得太久了。
    毕业仪式结束后,他回到了房间里。行李都已经装箱,屋里显得空荡荡的。东面厨房的小窗外,是古老的木质建筑物,再往前,是被夕阳染上了金色的高层楼房。从南面的窗户望出去,能远远看到夹杂在杂居楼里的新宿高楼群。那些超过了两百米高的建筑物,会随时间和天气展现出不同的表情。就像山峰会最先迎来日出一样,高层大楼也会最先反射出朝阳的光芒。就像在狂风大作的海中远远望见的海岸一般,高楼群在下雨天也仿佛将身影浅浅渗透进了大气中。四年来,他总是抱着各种各样的想法,眺望着这样的景致。
    窗外,黑暗终于开始降临。地上街道的无数灯光夸耀似的亮了起来。
    他将纸箱上的烟灰缸拉近自己,从口袋中取出烟,点上火,整个人松松垮垮地坐在地上,一边吞云吐雾,一边注视着那些透过厚厚的大气层在天上闪闪发光的物体。
    自己要在这个城市活下去,他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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